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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于此执笔,是要悼念我的亡妻。 我与我妻子相遇之时,正值隆冬九寒天。那时百芳落尽,千鸟飞绝,白雪大如席,片片吹落大地,世间一片银装素裹。我妻儿站在火车站口,系着羊毛围巾,边搓手边哈气,一团团白雾氤氲着。她有一头微微打卷的棕发,秋水般明澈的眼眸,于那么一瞬间,我的心就被她俘获。我鼓足勇气与她攀谈,她回首赠我一个微笑,像桃花。 火车开过,她乘上车厢,挥手与我道别。本以为这次缘分已断,没想到,我又在来年春天的桃花园寻见她。她扎起了卷发,戴着草帽,一身素衣,像欢脱的白鸟,于桃林间穿行。春桃流丹,纱裙飘羽,不知是她融在桃色里,还是桃色溅在她衣上。她转身伸手,洒开漫天花瓣,我借此按下了快门。她有些惊愕,但当看清我的脸时,竟认出了我。我心里小鹿乱撞,顾不得蝶舞蜂飞,向她伸出手。她嫣然一笑,纤细的十指放在我的掌心。此刻,红线已被鹊儿连。 一年后,我们结婚了,婚礼是在桃花园举行。那时已至金秋,桃树褪去红妆,奉出颗颗饱满的果实,散发着醉人的香气。身披婚纱的她半掩粉面,微露绛唇,对我微笑,像桃花。 我的妻儿啊,你是粉颜初绽的柔与美,亦是蜜桃熟透的香与甜。 去年年末,又值冬季,朋友打电话来说,桃花园已经关了,不久后要铲除盖新房。我有些感伤,也许再也不能见到如此美好的风景了。一天下午,妻儿忽然觉得头部剧痛,后晕倒在房间,我慌了,急忙送她去医院。医生给下通知单,告知道我妻患了脑癌,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。站在冰冷的病房门外,我手中的签字笔猛地掉落,像枯萎的桃枝。 我伏在妻子的病床前,抚摸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。我不敢相信,当年在桃园笑靥如花的她,竟要与我阴阳两隔。窗边老桃树的花开了又落,落了又开,像命运的无常反复。我多么希望她能睁开眼,再对我笑一次,像桃花那样,可她始终没有。 她走的那天,病房外的老桃树彻底死了,是冻死的;我心中最柔软的一块也彻底死了。我在楼下捡了一朵她生前最爱的桃花,颤抖地,把花紧紧夹在她双指间。她被几个白大褂推走,推走,越来越远,越来越模糊。 今早一只乳燕飞过,我方惊觉,春又到了。桃花红了又落,落了又红,妻儿的身影似乎现了,又隐了;隐了,又现了。 前人有感—— 去年今日此门中,人面桃花相映红。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 而今我叹—— 人来千树浅桃红,人去唯余桃苑空。别后孟桥仍记否,笔停已是泪眼重。 陈书合 时二零一三年二月,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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